世界贸易组织（WTO）专家组于2025年10月2日公布了DS616案的裁决，裁定欧盟对印尼不锈钢冷轧板征收的反补贴税在多个关键环节违规。表面上看，这是印尼在传统贸易战线上取得的一场重大胜利。然而，在我们业内人士看来，这场胜利更像是一场“惨胜”——不仅因程序障碍而短期内无法兑现，更被一个名为“碳边界调整机制（CBAM）”的时代巨浪所淹没。这并非一个时代的结束，而是一个更严峻时代的开始。

专家组裁决核心要点：欧盟在反补贴认定上遭遇“三连败”

WTO 专家组的报告集中否定了欧盟在确定印尼政府存在可抵消补贴时的三项关键指控，为印尼赢得了多数实体性胜利：

跨国补贴归因：欧盟“诱导论”被推翻

• 争议焦点： 欧盟试图将中国援助方向印尼不锈钢生产商提供的优惠融资和支持，归因于印度尼西亚政府并进行反补贴。
• 专家组裁决： 专家组明确指出，欧盟仅依赖“诱导”的理由将外国（中国）的财政捐助归因于印尼政府的做法，不符合《SCM协定》第1.1(a)(1)条。
• 重大影响： 这一裁决否决了欧盟在其贸易调查中扩大“补贴”定义、追溯跨国财政捐助的尝试，是 WTO 对近年来复杂全球供应链中补贴认定的一个重要约束。

镍矿石案：政府机构和受托指导认定失败

• 争议焦点： 欧盟认定印尼政府以低于适当报酬的价格向国内不锈钢生产商提供了镍矿石。
• 专家组裁决： 专家组裁定欧盟未能提供充分证据证明印尼所有的镍矿开采公司都是“公共机构”，也未能证明印尼政府“委托或指令”私营机构提供镍矿石。这直接推翻了欧盟关于财政捐助存在的认定，违反了《SCM协定》第1.1(a)(1)条。

税收豁免：程序违规和特定性解释不足

• 裁决要点： 专家组认定欧盟在将进口关税豁免视为补贴时，未给予印尼政府进行“进一步审查”的机会，存在程序违规。此外，欧盟对所得税津贴设施的“特定性”认定缺乏合理且充分的解释，亦属违规。

裁决总结：反补贴税得调整，反倾销税获保留

尽管印尼就反倾销措施提出的多数申诉被专家组驳回，但报告推翻了欧盟反补贴认定中的关键支柱。含义在于欧盟需对相关反补贴措施进行修正或重新论证。不过在欧盟上诉且上诉机构停摆的状态下，报告尚未被采纳，现行关税在短期内并不会因本报告而自动失效。

【SMM 分析】政策约束解除，印尼镍下游重塑市场格局

由于WTO上诉机构持续停摆，欧盟只需提起上诉，便可将此案放入无限期的“上诉黑洞”。这意味着高达21.4%的反补贴税将继续实施，裁决在短期内无法转化为任何实际的商业利益。即便撇开反补贴税，印尼不锈钢进入欧盟市场依然面临着已被裁定有效的反倾销税和保障措施配额的双重限制。

因此，这场胜利在本质上是一场基于旧规则的技术性博弈，它既不能在当下改变关税壁垒，也无法影响未来的游戏规则。

1. SMM 洞察：“政策手刹”仍未完全解除，出口回升受限

数据显示，在欧盟保障措施与双反（反倾销/反补贴）叠加的影响下，印尼不锈钢对欧盟出口在2023年爆跌至谷底（仅1.71万吨）。即便2024年有所反弹，仍仅为2021年峰值（33万吨）的约39%。

本次 WTO 裁决虽然推翻了占主导地位的 21.4%反补贴税，理论上解除了印尼出口增长的主要“政策手刹”，为镍资源下游产品重返欧洲市场打开了一扇门。

然而，由于欧盟的上诉机制，这一“政策手刹”的解除在短期内无法兑现。出口在法律层面仍受关税约束，实际的贸易量恢复仍需等待欧盟采取行动。

2. 真正的“游戏规则改变者”：CBAM的结构性挑战

当前，真正的威胁已不再是传统的贸易争端，而是欧盟CBAM这一全新的绿色贸易壁垒。这对印尼不锈钢产业是根本性、甚至致命的挑战。印尼的竞争优势——丰富的镍矿与自备煤电带来的低成本能源——恰恰暴露了其碳成本的致命弱点。众所周知，主流的镍铁RKEF工艺属于典型的高耗能、高碳排产业。

核心挑战：从2026年起，CBAM将正式收费。初步测算，印尼产品因高碳足迹而需支付的“碳关税”，其成本极可能不亚于甚至超过21.4%的反补贴税。这形象地说明了当前困境：推开了一道路障（反补贴税），却发现对方正在你面前建立一堵更高、更坚固的墙（CBAM）。

3. 整体市场影响总结

我们正在目睹的，并非一次单一贸易裁决引发的市场波动，而是一场由环保议程驱动的、深刻的全球产业结构性变革。WTO对印尼的裁决并非终章，而更像是一场宏大变革序曲中的一个插曲。

首先，短期市场影响微乎其微，裁决更像是一则“市场噪音”。 由于欧盟必然利用上诉机制拖延执行，现行关税将维持不变，市场基本面并未改变。因此，印尼不锈钢重返欧洲的预期无法兑现，实际的国际贸易流向和供需格局亦不会发生实质性变化。这将在短期内加剧市场的不确定性，但不会改变游戏规则。

然而，该裁决的真正价值在于市场之外——它为印尼提供了决定性的战略筹码。 其最重要的应用场景，在于为进行中的“印尼-欧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CEPA）”谈判赋能。印尼可将此WTO官方裁决作为欧盟贸易保护主义的力证，在谈判桌上占据更有利的位置，以换取其他领域的让步或更优条款。

最后，长远来看，真正重塑市场的并非此次裁决，而是以CBAM为代表的绿色贸易壁垒。 这将不可逆转地推动全球市场走向分裂，并彻底改写不锈钢资产的价值评估标准——未来，能源结构与碳排放效率将比产能规模更为重要。